
佐渡的人間國寶
「佐佐木象堂」的生涯

瑞鳥
重要無形文化財保持者 佐佐木象堂的代表作 「鑄銅瑞鳥置物」
※ 展示用擴大模型
強而有力的雙足穩穩站立,回首時頸項展現的強韌張力,描繪出豐滿弧線並向上延伸的尾羽線條,以及充滿動感的兩片翅膀。從鳳凰這一主題中,可以看出其高貴的格調、纖細優美的造型線條以及精巧的技術。透過這件作品所散發出的氣質與生命氣息,不禁讓人想了解佐々木象堂是何等人物,又度過了怎樣的一生。
第一章:貧困少年的夢想 明治15年(1882年),在一個名為河原田的小鎮,佐々木象堂(本名文藏)作為父親新藏與母親ムラ貧困家中的長子出生。父親靠著修理籬笆、整理庭院等零工維生,不喜歡自己的工作假手他人。這或許是因為他那凡事必須誠實、 meticulous 地完成才肯罷休的性格。母親也受雇於他人家中,是位無論何種工作都能出色完成的靈巧女性。文藏繼承了雙親的這種血脈。他天生體質稍弱、身材矮小,但頭腦敏銳,小學時的學業成績總是在班上名列前茅。
第二章:求學與學徒時期 結束尋常小學,即將升上高等小學的11歲時,文藏到同地區的中山和吉商店當學徒,並從那裡通勤上學。寄居的中山家是個大商家,本家經營當鋪,分家經營和服店。文藏住在本家,一邊協助這兩家店的工作,一邊上學。當時的文藏母子連買教科書的錢都沒有,幾乎所有的教科書都是文藏自己從朋友那裡借來親手抄寫準備的。 文藏的樂趣,就是在寄居的中山商店的當鋪倉庫裡,凝視欣賞古舊的書畫。他總是在小小的內心深處反覆想著:「我想成為能畫出這麼美麗圖畫的人。」事實上,從那時起,他的字和畫就已超乎少年水準地出色,小學時甚至被村民們請託書寫地藏堂等處的大型門額和繪馬。
第三章:對繪畫的熱情與挫折 高等小學畢業後,文藏一邊擔任和吉屋的掌櫃,一邊寫信給四條派的諷刺畫家野村文舉,懇切地請求收他為徒。文舉當時是日本畫壇如同太陽般的存在,一個少年敢寫信給這樣的人物,需要相當大的勇氣,若非有著極大的熱忱與自信是辦不到的。 不久之後,和服店的店主向身為鑄金家的哥哥,初代宮田藍堂提及文藏想成為畫家一事,宮田藍堂於是為野村文舉寫了推薦信,文藏的熱望得到了店主的允許。 明治33年(1900年),18歲的文藏來到東京,投靠日本畫家野村文舉。從商途轉向畫道,他內心雀躍不已。 大約一個月後的某天,文藏被叫到文舉的畫室。 「將來要以畫家為業是很困難的。你的近視太嚴重了。」 文藏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地詢問原因,得知先前曾有一位弟子是近視青年,因為無法準確地寫生,勉強自己,最後竟導致失明。文藏將老師的這番話一字一句地聽進心裡,默默地深深鞠躬後離開了房間。 他感覺眼前一片漆黑。文藏患有嚴重的近視。除了返回佐渡,別無他路。 回到故鄉等待著文藏的,是原本在和服店的學徒工作。從少年時期長年描繪的畫家理想形象,瞬間化為烏有。即使在記帳時,也不知有多少次,他會突然停下筆,陷入沉思,然後又責備自己。為了尋求心靈的平靜,他走進了當時剛成立的基督教會。
第四章:鑄金之路 和服店店主見文藏如此模樣,甚為擔憂,便去找哥哥藍堂商量。 「把他帶到我這裡來吧。繪畫和鑄造都是一樣的藝術之路。」 19歲那年的5月,在店主的建議下,文藏下定了決心。他立刻開始每天從自己家裡前往藍堂處學習。有人問他為何即使是大晴天也總是帶著雨傘,他回答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雨。」這種極度謹慎的性格,正是後來誕生出蠟模鑄金人間國寶的關鍵之一。 他取了師傅藍堂名字中的「藍」字(譯註:原文為「一字」,但實際取「藍」),並將自己本名文藏的「藏」字改為同音的「象」字,組合起來成為「象堂」作為號。象堂從小就擁有豐富的造型天賦,一入門藍堂門下,便如同魚得水般沉浸在鑄金的世界裡。 蠟模鑄造的技法,首先是用鑄模土製作內模,覆蓋上蜜蠟製作原型。這種蜜蠟是由蜂蠟和松脂混合而成,加熱到與體溫相近時便能隨心所欲地造型。造型使用竹刮刀和小型鐵製的熱鏝刀進行。完成的原型,再從外部用鑄模土塗覆包覆,乾燥後用火燒製,內部的蜜蠟就會熔化從澆口流出。之後注入熔化的銅液,數小時後,敲開外層的鑄模土,便會出現與最初製作的蠟模相同的金屬複製品。 蠟的混合比例、窯的建造方式、柴薪的數量與排列方式、角度、注入金屬的時機,只要稍有差池,就必須從最初的蠟模原型開始,重新耗費時間與精力製作。 由於原型是用蠟製作的,因此製作出來的金屬作品彷彿帶有蠟本身的流暢感與質感,消除了冰冷堅硬的感覺。這正是蠟模鑄造的魅力所在。 藍堂對弟子的教育,是以透過反覆試驗讓弟子自行發現與領悟為第一要務。 無論晴雨,日復一日專心致志地學習。他原本就是個讀書人,只要稍有空閒便會拿起書本。他日後豐富的學養,就是透過這樣的自學逐漸累積起來的。
第五章:獨立與婚姻 經過六年的修行,明治40年(1907年)5月,象堂獲得師傅的許可,在河原田的自家設立工房,獨立創業。 另一方面,他也持續前往鎮上的基督教會,並於同年7月接受基督教洗禮,也盡力協助教會事務。28歲那年的年底12月24日,教會舉辦聖誕慶祝會,後來成為他妻子的羽生タケ(Take Hanyu)也參加了聚會,兩人因此相識。 タケ出生於真野村會澤,父母都熱愛學問,タケ則進入縣立長岡女子師範學校就讀。畢業後,先在赤泊小學任教,同年4月起開始在真野小學執教。據說她從小就喜歡跟著老人去寺廟聽講道。受過當時高等教育的她,是位對人生抱持探求懷疑,同時信仰虔誠的女性。 某日,象堂向牧師商量後,下定決心派人前往會澤的羽生家提親,卻被斷然拒絕。名門望族羽生家的親戚們都極力反對這門婚事。在當時守舊的日本,家世與財產是結婚的絕對條件。他所受到的打擊有多大,可想而知。 另一方面,東京工藝界的新動向不斷刺激著象堂。明治22年(1889年)東京美術學校(現東京藝術大學)開校,設立了雕金、鑄金兩科,後來又增設了鍛金科。當歐洲的新藝術運動(Art Nouveau)傳入日本,帶來巨大刺激,明治42年(1909年)研究與評價工藝設計的「吾樂會」成立。年輕的象堂對這些在中央的動向心生嚮往,是很自然的事。他渴望前往東京,參與新的藝術運動。志向日益高漲,但留下年邁的雙親,且上京後的生活也毫無著落,讓他遲遲無法下定決心。明治45年(1912年)4月,母親ムラ去世,以此為契機,他堅定了上京的決心。
第六章:挑戰東京 隔年大正2年(1913年)6月,象堂前往東京。綠意盎然的佐渡島漸漸遠去,消失在霞靄之中。雖然是孤寂的啟程,但燃燒般的志向深藏於他胸中。 來到東京的象堂,帶著佐渡的師傅藍堂的介紹信,拜訪了當時在東京美術學校教授蠟模鑄金的大島加雲,透過協助其工房的工作,尋求在東京立足的機會。他勤奮得驚人,也沒有忽略自己原本的作品創作。同年10月,他便以「黃銅山水文花瓶」參加日本美術協會展。在未設一等獎的情況下獲得二等獎,並被宮內省(宮廷事務機構)收購。
第七章:愛與創作的歲月 タケ的理想是與一位能敬愛的人共度一生,共同經歷艱辛,創造喜悅。為了幫助象堂的生活,她下定決心,於大正3年(1914年)春天來到東京,在深川的靈岸小學任職。就這樣,兩人在同年6月於東京千駄谷教會舉行了婚禮。從故鄉教會相識算起,歷經五年,儘管有重重阻礙,兩人始終沒有改變初衷。 雖然結了婚,但一位無名的鑄金作家要維持生計相當困難,生活貧困。然而,創作方面卻如同開閘般,隨著歲月日益活躍。大正5年(1916年)、6年(1917年)的農展,7年(1918年)的東京鑄金會展,8年(1919年)的農展等,他總是獲得優異獎項。昭和2年(1927年),第八回帝國美術院展覽會(簡稱帝展)實現了工藝界多年的願望,新設了美術工藝部,象堂以此「鑄銀孔雀香爐」參展,獲得特選。隔年(1928年),為慶祝天皇夫婦成婚,文武官員一同獻上的裝飾架上,象堂與一流作家共同精心製作了一件飾品。這意味著他已被公認為金工界的有力作家。昭和4年(1929年)的帝展再次獲得特選,此後成為免審查作家,從昭和6年(1931年)的第12回帝展起,連年受委託擔任審查員。從上京算起,僅僅18年間,他就登上了帝國美術院參與這個當時藝術界的最高地位。 昭和9年(1934年),他為了故鄉的工藝作家們創立了研究與發表平台「越佐工藝美術會」。昭和13年(1938年),在新潟市關屋有明台以會員組織的形式創設了新潟陶苑,命名為「越路燒」,致力於振興鄉土文化與產業。直到昭和17年(1942年),他才在東京豐島區首次擁有自己的房子。他培養了繼二代藍堂、中山作次之後的小林清吉、池田逸堂、赤江橋兼雄、茨城良雄等弟子。 就這樣,象堂作為金工界的重鎮持續活動,但世局轉入黑暗漫長的戰爭時期,東京最終也遭受空襲。昭和19年(1944年)11月,步入63歲老境的他,疏散到故鄉真野村會澤的妻子娘家別棟,迎接戰爭的結束。
第八章:戰爭與沉寂 在彷彿不知戰爭為何物的寧靜環境中,恬靜的田園風光溫柔地環繞著他。他與村民親切往來,以繪畫等方式排遣憂悶。一種平靜的諦念般的情緒,開始圍繞在他身邊。昭和22年(1947年),在眾人的勸說下,他在附近的新町開設了真野陶苑。門生也加入進來,日益熱鬧起來。 在東京,帝展改稱為日本美術展覽會(簡稱日展)重新舉辦。雖然收到委託,但他有數年並未參展,直到昭和25年(1950年)的第六回展,才展出了「鯰魚擺飾」。這是一件先用陶土製作,再將其鑄造成金屬的作品。 他的創作慾望依然旺盛。昭和32年(1957年)雖然沒有參加日展,但完成了傑作「稚子馬郎婦像」。昭和33年(1958年),周圍的人們更加強烈地勸說他參加工藝展。他終於下定決心,在酷暑中努力創作了「瑞鳥」擺飾作為回應。 同年10月,第五回日本傳統工藝展(譯註:原文為工藝展,推測是指此展)開幕,「瑞鳥」吸引了所有觀眾的目光,獲得最高獎(文化財保護委員會委員長獎),並被該委員會收購。「瑞鳥」的設計,在日後建造新宮殿時,被用作正殿的屋脊裝飾。 隔年昭和34年(1959年)的第六回工藝展,他展出了「采花」擺飾。這是超越前一年「瑞鳥」的傑作,再次榮獲最高獎(高松宮總裁獎)。
第九章:榮光與終焉 昭和35年(1960年)4月,象堂被認定為重要無形文化財保持者(俗稱人間國寶)。人們異口同聲地稱讚其夫人的賢內助之功。她親自勞動,處理家務,安慰為創作苦惱的丈夫,甚至為丈夫作品的銷售而奔走,是名符其實的獻身。 之後,他仍在構思下一個創作,反覆繪製草圖等,但在昭和36年(1961年)1月26日,因急性肺炎,如睡去般結束了79歲的生涯。戰後一步未離佐渡之地,卻接連向世人展示不朽作品的他,迎來了清淨的終焉。
「春風や わが六十年の 鋳金史」 (春風啊,我六十年的鑄金史)
這是他被國家認定為重要無形文化財蠟模鑄造保持者時所作的一句俳句。他想必認為此生無悔了吧。他拿起筆,畫了一幅簡筆自畫像。是戴著十德頭巾的側臉。然後在這幅畫上題了一句俳句。回首來時路,想必感慨萬千。
〔參考文獻〕
人間國寶系列-28/講談社 佐々木象堂・鋳金六十年/高尾亮一
越佐が生んだ日本的人物第三集/新潟日報社 佐々木象堂~蠟型鋳金の人間國寶~/宮田宏平